昔有佳人公孫氏,一舞劍器動四方。
拜之前工作的便利,她曾有幸一睹這首詩中的盛景,那次的身份是教坊司的舞姬,更是親身學過,雖然放下許久,但應付完一段表演還是沒有問題的。
隨着鼓點聲漸起,賀雪昭運劍折腰,腰間的環佩隨之叮噹,她穿着之前雙人舞的舞衣,是典型的漢家曲裾,頗有局限,但依然舞出一份翩若游龍的曼妙。
室火長老卻懶得欣賞,他今晚計劃受挫委實氣悶,恨恨的吞下一杯酒,怨氣衝天的瞥了一眼首席,沒想到,那閑散了一晚上的大司命此時竟一瞬不瞬的盯着舞者。
賀雪昭早就發現了師尊的目光,畢竟那是她此生最需要嚴密關注的對象。
一百二十多年過去,師尊依舊是那張八風不動的冰塊臉,他膚色白皙沒有血色,眉骨鋒利,眼窩深刻,鳳目微垂,端的是一副世間罕有的好相貌。
不過,賀雪昭最喜歡的是那條下顎線,居高臨下一臉嫌棄的望着自己時,她總能見到那美的驚心動魄的流暢線條,美色在前,師尊那些不大動聽的話就可以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了。
思及此,她想起自己從未在師尊面前跳過舞,因他看不慣她仗着小聰明耽於享樂,總不能上杆子討嫌。
這次陰差陽錯不得不起舞,也不知能不能入他的眼。
哎,還是該多練練才是,接下來兩個動作是什麼來着?好像,記不清了。
息景玄曾見過許多人跳劍器舞,胡人漢人,高矮胖瘦,此舞在長安坊市中是家家都有的名段,連賣花老嫗都能比劃一段,可都是隔靴搔癢,沒有人似她。
初見此舞是那日路過晴雪海,夭青青在梨花樹下翩躚而舞,旁邊還坐着幾個山靈精怪拍手助興。
那是他從未見過的模樣,眉飛目舞流風回雪,羞煞塵世萬千,於是,他停下腳步,將自己隱在重重樹影之後,隨手催動八方暖風,風過處掃落梨花片片,叫那起舞之人更加得意。
後來,後來此人再尋不見,此舞也再不可得。
未曾想,此番竟因這女修勾起了點滴記憶,息景玄頓感怔然,她與夭青青無一處相似,為何又能跳出這般相似的舞?
室火長老搓着手,覺得柳暗花明又一村真是句好詩,誰能想到六塵不染的息景玄竟好這一口呢?他清了清嗓子準備推銷,不防,下一秒便聽到箭矢之聲破空而來。
這邊廂,賀雪昭正扭身送劍,抬眼竟見利箭當頭射來,她足尖一點想要躍起躲避,不想,賀雪昭不是夭青青,根本沒有足夠的修為,勉強躲了一支躲不了第二支。
要完啊!她心下大駭只得本能的舉劍格擋,說時遲那時快,腰間驟然一緊,下一秒就有長發撩過她的鼻尖,有些癢。
救人者正是息景玄,他眉尾微挑,大袖一揮,將密密麻麻的箭雨悉數擋了回去,箭矢被勁風折斷掉落一地。
偷襲不成,十數刺客霎時湧進殿內,他們拋掉弩機親身殺將上來。
這回息景玄卻沒有動,反應過來的長老及侍衛們已然圍了上去,他低頭看向緊緊摟着他一臉警惕注視戰局的女修,皺了皺眉,那女修倒是機靈,迅速感應到了這份不快,抬頭看了一眼立刻鬆手。
「大大大大大司命大人,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!」
大大大大司命大人沒有理她,長老們不是吃素的,刺客們很快就倒了一地,他走上前見只剩下三兩個喘息的,便道「你們既不肯死,便下去將事情講明,誰講的好,誰就活得好。」
重傷的刺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,能活下來的多少是潛意識不想死的,不然,方才趁亂咬破葯囊便可自盡,這位大司命看透了這一層,自然不會多費手段,被拿捏住的刺客們咬了咬牙放開了手中兵器,隨即被帶了下去。
風波來得快,去的更快,賀雪昭被晾在一旁圍觀了全程,只見城主緩緩走了下來,對息景玄道「我見他們身法與摩柯族有些相似,難不成他們王族還有欲孽?」
「王族尚在就不會有這樣毫無勝算的行刺,除非……有人與他們做了交易。」
「多半還是九幽城的事。」有長老低聲道。
「罷了,明日看能問出些什麼吧。」城主有些疲憊的揉了揉額角。
離得近了,賀雪昭才發現那高高在上的城主竟是名美貌少女,饒是通身鑲金掛玉輝煌燦爛,也沒掩住那份清麗,前幾日就聽別的女修說,這城主年紀不大繼位不滿百年,乃魔域君主中最稚嫩的一位,可今日所見倒是頗有威儀。
她正品評的津津有味,回首卻見室火長老虎着臉沖她擠眉弄眼,什麼情況?他要幹嘛?
「君上,今日之事是我的疏漏,室火請罰。」
「此事尚未審定,長老不必如此,容後再說。」
「是!」
室火長老毫不意外得到這個回復,他迅速轉身,似是十分意外看見賀雪昭,詫異道「哎呀,賀姑娘竟還在這裡。」
……這老頭真戲精,賀雪昭瞬間吐槽刷了滿屏,同時不慌不忙跪了下來道「賀雪昭拜謝大司命救命之恩!」
「不必。」微涼的風將大司命這兩個字送來,不含一絲溫度。
「此事,於大司命或是舉手之勞,於我卻是大恩,賀雪昭身無長物無以為報,若大司命不棄,賀雪昭願拜您為師,額……」糟糕,串詞了,賀雪昭頭皮發麻,她本想說入府做個牽馬執鞭的婢女,可對着息景玄條件反射就是拜師,然而,就目前她這個資質怕是拜室火老頭都會被丟出去,定會被拒絕的。
果不其然,息景玄眉頭蹙起,周身氣壓頃刻間低了好幾度,室火急忙道「賀姑娘怕是在說笑,我們大司命的徒弟豈是誰都能做的?不過……」他笑起來,「奎木長老適才也是要出手救這位姑娘的,倒教大司命搶了先,看來,您……。」
不好,息景玄的表情更難看了,繼續放任這老頭胡言亂語下去,師尊可能會氣到直接拍死自己,賀雪昭趕緊打斷「拜師,拜師確實極為不妥!我便是做個長隨小廝,端茶送水的婢女也行,懇請大司命給我個機會!」言罷,她誠懇的瞪大了雙眼,奮力擠出淚水。
大殿瞬間寂靜,似乎過了很久,又似乎不過須臾。
息景玄居高臨下的望着賀雪昭,眸底晦暗,卻道
「好。」